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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负相思(四)「北堂墨染×元淳」


 

风动轻纱,纱帐之内,元淳蜷在榻上,一动不动。

 

北堂墨染缓缓拨开纱幕,斜阳随着轻风掠入,映照在那一片憔悴到几乎透明的面容之间。

 

元淳的脸色苍白的就像是深冬的雪,唇亦没有半星血色,而那双往日深如幽潭,半是深邃,半是寒意的眸子里此刻空空洞洞,就像连风可轻易穿透的破壁,又像是抽干了水的古井,潮湿中隐隐弥散着腐烂陈旧的气息。

 

她本应是一朵花,足以与草原上最美丽的格桑花媲美,可是现在……

 

北堂墨染见过这种眼神。

 

他上过战场,杀过不少人,他曾亲眼目睹那些徘徊于濒死弥留之际的神情,此时的元淳与之无异。

 

虽还有轻微的呼吸撑着,灵魂却已先漫出了死亡的味道,那是将死之人独有的气息。

 

微弱的暖阳几分刺眼,无神的眼瞳迟了许久才后知后觉,元淳看到了北堂墨染。

 

她看着他,却不像在看他,眼神空虚如故。

 

“兔子姑娘,你……病了?”

 

北堂墨染本应有很多话要问,可是话卡在了嗓子里,最后只挤出了这一句,上扬的语气缓缓沉落。

 

瞳底仅剩的一缕光慢慢游移,在北堂墨染脸上盘旋良久,元淳忽然慢慢伸出了手。北堂墨染就站在床边,她抓住了唯一能够到的东西,是那蓝宝石色的衣袍。

 

北堂墨染迟疑了一下,轻轻探身,握住了她的手。

 

她的手好冷,冷得没有丝毫温度,就像是死人的手。北堂墨染以手心余温将其护住,小心翼翼,仿佛护住的是一团霜雪,只要稍不留心,便会让其破碎。

 

元淳反攥住了他的手指,虽然无力,却攥得很牢,她轻轻舒了口气,霜寒的嘴角竟绽放出了一缕憔悴如烟的笑意。

 

真的,至少眼前的他是真实的。

 

“你来了……”

 

“你……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,应该早点让本王知道的,我已派人去请太医,再等等……”

 

元淳只是看着他,眼神单纯而沧桑,正如她的心一般,她轻轻弯了弯唇,手背抵住了额心。

 

“放心,不论你生得什么病,都一定可以治好的,我在这里,不用怕。”

 

北堂墨染撩衣俯身,声音形容不出的温柔,就像是吹过山林花海的轻风,仿佛连冰封千年的河水都会为之融化。

 

元淳用仅有的残力微微摇头,轻叹。

 

“你真是个好人……”

 

好人?

 

他是个好人?

 

这样的评价并不常听到。

 

比起“好人”二字,野心勃勃,嚣张跋扈,冷漠严苛,凌厉狠辣……诸如此类的词来形容他好像更贴切。

 

他忽然又想起曾经也有人说他好,因为他确实在义无反顾的对那个人好。

 

那是他曾一心爱慕着的姑娘,夹杂在残酷政治生涯中为数不多的温柔时光,他愿将自己仅有的柔情体贴与痴情深意尽数交付于她,甚至不惜赌上一切。

 

可对于洛菲菲而言,他却始终只是个局外人,她的眼、她的心,看到的、想到的、念着的,从来不是他……

 

那兔子姑娘呢,她现在眼前的人是他,心里的人又是谁。

 

要令一个将死之人活下去,便不能令她心里燃着的那盏灯灭,看出元淳眼中光芒将熄,他故而宽慰道:“你一定要好起来,就算是为了你心里的那个人,难道你就不想再见他一面?”

 

北堂墨染不但是个好人,还是个心地善良又温柔的人,元淳喜欢听这个温柔的人说话,亦明白他的好意。

 

所以她轻轻喘息道:“可惜,我并没有你那样的福气,这世上早已没什么值得我留恋……”

 

北堂墨染的眼神忽而几分沉沦,他亦淡淡一笑,笑得苦涩。她明明什么也不知道,又怎知他的心。

 

可元淳就是知道,如若不是他心里有这样一个人存在,他是说不出这话的。

 

曾经的曾经,在她无数次想死的时候,那时她的心还不是空的,因为燕洵还住在她心里。那时她确实想见他,在漫长而孤独夜里,发疯似的想他……

 

可惜现实残酷,再深的想念也只是像一只鬼手,将她推入无底的地狱,教她万劫不复,生不如死。

 

现在,她终于可以不再被旧忆纠缠,终于可以解脱,她的心底竟生出一种久违的轻松与坦然。

 

见她挣扎起身,北堂墨染忙将她扶住。

 

“你想做什么?告诉我,我帮你。”

 

“我想透透气,扶我出去……”

 

北堂墨染本不该答应的,可却还是答应了,元淳如今的情形任谁都是没法子拒绝的。

 

元淳没有力气,他便将她抱起。

 

大步出门,此时暮色已迟,晚霞淡泊,从如淡淡忧愁的乳白到清澈的湛蓝,再到独占半方肆意的红,天空一如往昔辽阔。

 

天空,原来并不是真的空。

 

纤纤素手颤颤举高,夕阳温柔的余光从蜿蜒的指缝间泄露,散落在那疲惫孱弱的无瑕面庞。元淳努力直视夕色,却几乎被一阵风吹倒。她只好偎在北堂墨染胸前,依附着散发着温度的胸怀,残余的呼吸仿佛将尽……

 

北堂墨染几乎又要立刻抱起她,她却喃喃道:“多美啊,多美的天,陪我再多看看……”

 

如果一个人真的要死去,能死此时此刻,于如此美丽的景色之中走向长眠,也应了无遗憾了吧,元淳闭上了眼睛。

 

天地一片寂然,风还在吹,渐渐吹冷了北堂墨染的心,看着元淳平静而安逸的神情,他终于明白。

 

“好,我陪你。”

 

喉间哽咽,他将元淳身子一揽,拂袖而坐,屈膝将其护躺在怀中……

 

寒风沁,斜阳残,云如血。

 

发红的眼角慢慢合起,一滴清泪缓缓落下。

 

他救不了她。

 

不论他是否承认,他终究还是无能为力。

 

生死自有天命,人到底是争不过天的。

 

而御医随青冥赶来,不知是多久之后的事,怀中的元淳已睡去太长时间,连北堂墨染都已心灰意冷。

 

元淳被送进了屋,御医忙随入内问诊,北堂墨染定定站在原地,失魂一般,不知过了多久。直到他不愿在这伤心处久留,方待转身离去,却闻屋内人呼道:“还好还好,人还有一口气,快,快……”

 

转眼便是月上柳梢。

 

月光从窗外倾泻而入,将北堂墨染一身华服渲上浓重清寒的夜色。他负手而立,面向满园轻风,若有所思,寂寂出神。

 

今夜星空也似格外黯淡,敛起心头莫名而起的失意,余光扫向帐中,他听到了一声浅长的叹息,知道人已醒了过来。

 

“姑娘虽体虚,性命却无大碍。只恐是忧念甚重,损心伤气,不思饮食之故才会昏倒,只需饮食精心,细心调理即可……”

 

御医的话犹在耳,北堂墨染听得真切,询问过桃夭,便明白了内情。

 

元淳已三日水米不尽,若桃夭所言不虚,与其说不思饮食,不如该说是绝食。

 

绝食,她竟真的想死么?

 

听见有脚步声靠近,元淳下意识偏头避开,不愿见人。

 

此时此刻,不论是谁,她都不想见。

 

“我知道你醒了,就没什么想说的?”

 

静闭的双目缓缓睁开,隐隐约约瞧见浓墨的夜色中撩起帷帐的北堂墨染面色浅寒,俯视而落的目光透着清冷的肃然。

 

他竟还在这里,并未离开……

 

元淳缓缓松了口气,想坐起身,却觉四肢无力,意识昏昏,尚不清明。

 

北堂墨染冷峻的神情如凝固了般,淡淡道:“死亡的滋味如何,看来倒是本王多管闲事了。”

 

听出语声所带不悦,元淳默然抬头,望向他的眼睛,才发现那冰冷眼波覆盖之下像是潜伏着翻滚的火焰。

 

北堂墨染静静凝视良久,一声轻叹化去了所有激荡的情绪,唯剩无奈伤感。

 

“一个连自己都不肯爱惜自己的人,救来亦是枉然。下次你若再想寻死,不必绝食如此麻烦,大可直截了当的告诉本王……”

 

口吻再度柔和下来,元淳垂面避开了他温柔的眼睛,依旧用那柔弱的郁色无言应对一切,好像一切都与她无关。

 

“人要活下去或许不易,但要死的话,可容易的很。而死并不能解决问题,它只是擅长摧毁而已,除非你当真懦弱至此,只会逃避。”

 

北堂墨染一直在等她的回应,看来却是徒劳。

 

他感觉得到,她的心仿佛包裹着厚厚的坚冰,总令想靠近的人望而却步,而他似乎也不例外。

 

正当他准备离开之际,元淳淡淡道:“王爷,留步。”

 

北堂墨染戛然驻足,转身。

 

“王爷以为,是我自轻自贱,自绝生路……”

 

纱幔之后,露出那双忧郁异常的眼睛,元淳嘴角含着一丝酸楚的轻笑。

 

“不然呢?你是否认自己在求死?”

 

“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,难道还会怕活着?”

 

元淳紧紧抿着唇,转而道:“王爷的训导我记下了,今日之事劳烦了王爷。放心,今后不会再发生。”

 

北堂墨染叹道:“本王倒希望是自己多心,罢了,这几日你好生休养,旁的改日再说。”

 

室内很快恢复了寂静,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,元淳重又蜷起身子,将被子紧紧裹住,久久难以入眠。

 

北堂墨染离开不久,桃夭便溜了进来,元淳见她眼眶又红又肿,好似哭过很久的模样。

 

“姑娘可醒了,奴婢还以为,以后再不能服侍您了……”

 

见她跪扶在床边啜泣,元淳勉强一笑,柔声道:“都这么大的姑娘了,这点小事怎么还哭鼻子,我这不是好好的。”

 

“小事?这还算小事?都是奴婢照顾不周,没有侍候好姑娘。”

 

她擦了擦泪,垂首道:“纵然王爷一时不处罚奴婢,奴婢也自愧疚难当,甘愿请罚。但求姑娘能让奴婢继续留在您身边,将功补过……”

 

看不出她小小年纪,思想包袱竟很重,元淳笑了笑,道:“是我不许你对人提起我的事,怎能怪你,不过你说的这些可是真心话?”

 

桃夭正色道:“自然。”

 

“哦?可是听这口吻,还以为是青冥教你如此说的。”

 

桃夭撇嘴,弱弱道:“话虽是他教的,但奴婢对姑娘的一片忠心却没有半分作假……”

 

元淳忽将笑容一敛,淡淡道:“桃夭,我真的可以信任你么?”

 

桃夭不解,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,又很快直起背,郑重其事道:“这是自然!只要姑娘愿意相信奴婢,奴婢绝不辜负姑娘!”

 

“那便是了,如此,我正有一事要你帮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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